2017年2月13日星期一的夜晚,我听上二年级的果果小朋友边画边讲,渡过了漫长的史诗之旅。雌雄莫辨的歌手在旁边的吧台唱着上世纪的情歌,果果的母亲担心这个有男子爽气的女孩长大若是像这样该如何处理。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节肢动物裹满蒜泥摆出扭曲造型,天下走兽游鱼莫不臣服于人类的美学之下。我看着果果以极简笔触画出的翅膀上的三划伤口和滴落的椭圆型血液,思考人类的童年为何充满了这样有暴力和痛苦的故事。
讲述虚构故事是数万年前认知革命的结果,它改变了人类的社会结构。从此以后,人与人能够共同相信某个故事,以信任联结……
但这一切只是拂过我的脑海。真正美妙的是她的故事。我试图记录它。
故事的开始,她画了死神(一个有着锯齿形下端的幽灵状生物,有一个巨大的软踏踏镰刀,披风向左飘着),气球怪(长着手的气球怪,也有个向左飞的披风),衣服怪(和曾经出现的瓶子怪一样,超吓人的哦!),以及有着长牙的蝙蝠怪。
由于我们之前的故事,这些怪物都在自己的家那里晒太阳。右上角线条随意的太阳,照耀着同样单纯的怪物们。
怪物们和我一样喜欢晒太阳,虽然果果没有那么喜欢。但是我们就这样晒了起来。
每个怪物脸上都带着微笑。然后她在怪物的家里,图片的下方,画了人类。
人类来了。一个人类有着向左漂浮的披风。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他们打架了。
而这个人类是英雄,他打败了怪物们。
闯进了怪物们的家,打了怪物,人类真是太糟了。我这么说,隐约感到桌上一些目光向我投来。或许是我心虚,或许是别的。
果果依然认为他是好人。
第一幕被果果按了一下键,无声无息消失了。黑板又是这个黑板了。荧光绿的线条在她手中展现。
果果告诉我,他们继续在这里晒太阳……可是这次所有怪物脸上都是:(的表情。我问她为什么大家不开心,她说,因为阴云来了,没有太阳可晒了。
而蝙蝠的翅膀也被雷劈伤了。所有怪物都非常伤心。死神,和气球怪还有衣服怪去找药草给它。她画了一整片草原,锯齿草和针状草广阔无垠,死神抬起头看着我们。
衣服怪不见了,她说被那个有披风的人类抓走了,而死神和气球怪找到了药草,给蝙蝠吃了。
他们又开开心心的了:)
后来我反复问她,衣服怪去哪儿了,她说,不见了。
而太阳出来了,旧的故事开始了。
死神在阳台上晒太阳,而人类来了,这次没有战争。大家只是一起和平的晒太阳,人类在楼里,怪物们在上方。
没有“我们”和“他们”。只有阳光。
时间推移。人类击碎了怪物的房子。
怪物英雄们重建了房子。死神砍下木头,蝙蝠扛起大梁,气球忙个不停。
重新建起的房子线条依旧歪歪扭扭,但是更大。
人类又来了。
三个人类,两个被吓退了(她总是对我做恐吓的表情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还有一个伤害蝙蝠怪的人,被蝙蝠怪杀死了。
然后这个仇敌变成了新的,小小的蝙蝠怪。
新的小蝙蝠和怪物们生活在一起(她画的小蝙蝠如同一只蝴蝶),而大蝙蝠怪很高兴,因为它有了孩子。
我问她,小蝙蝠不恨他们吗。她轻松回答,不。那么怪物们不讨厌小蝙蝠吗,不。
这是多么神秘的事情。
似乎这样层累的仇恨在她理解之外。但她却懂得战争,创伤和失落。
只要变成“我们”,就能愉快的相处了。
孩子们的行为,就是人类童年的行为。
她在我耳边大声地窃窃私语,人和人互相咬着耳朵,确认彼此在餐桌上独一无二的地位,从中获得快乐。
她叙述虚构的,学习来的故事。故事里有人类的征服,有鲜血,有善与恶。有奇诡的情节。
而我倾听得越仔细,将自我缩减得越小,就学到越多。
她毫无防备把腿搭到我身上,她使用从我那里习得的口头禅。
我不擅长和孩子们相处,但我爱看孩子们使用工具。人类的可塑性如此之强,让我惊叹。
蝙蝠故事之后,我和她去看餐厅门口的八哥。
恐惧的,上蹿下跳的八哥。
我不停地吹口哨逗弄它,它没叫,但慌乱的寻找着同类。
我把她高高抱起来,她快乐的吼叫着把画着死神的故事黑板给它看。
试图用不存在的事物吓唬一只鸟。
我告诉她,别叫那么大声,会吓坏它。
她尚且不知晓,她的种族有多么怪异,有这么多世界可供他们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