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

剖析

今天,在雨中,我终于敢于正视一些事实。

我和朋友谈起了那些事情,我没注意到我信任她,但她的温柔确实托我走上了高处的台阶。

所以我终于学会凝视镜中的肉体。趁着我还没有老去。

我很惊讶,原来人类的肉体是这么精致的事物。线条柔和,但可以清晰感受到那是被脂肪包裹的硬朗的骨。以横膈膜将肺部空气挤压干净,那么就会看到一抹抹山谷,那是无法轻易改变的肋骨。而肋骨最边缘则是突如其来坠落的腰身,一些只有柔软的脂肪保护的内脏。在故事里常常充当肥沃的平原。平原末端就是在《微物之神》中被呼为指引生疏爱人的毛发。

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诱惑的。我只是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月下他看她的身体时,叹息她已然完美,不需要任何人。

“……而人类却是女性。”

我清晰的知晓,当我老去的时刻,哪些部位会发生明显的改变。从哺乳动物的标志物开始。它们将不会再如此听话,我抬起手臂不再会看到它的眼睛一个如此明朗滑稽地上望,一个懒散的平视。它们都会像疲惫的大象一样,将鼻子垂到尘埃里。我会发现原本有弹性的外皮,不再能够绷住那些脂肪,它们就像水一样,在我的皮袋子里摇晃。

我知晓这一切必将到来,而我永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即使在这一瞬间,我也不认识镜中的这个生命体。

 

我被迷倒的东西在里面。今天我终于理解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托马斯在手术台上感觉到的快乐。

他喜欢剖开女人,看她们最深处的秘密——与性相关的秘密。这和他剖开病人,看只有上帝知道的内部,得到的欢喜相同。

我也试图找到我的接缝,我非常对称,即使有一些不对称的小小部位,我看起来也有着清晰的轴。我试图从胸口扒开我自己,但我并没有撕开。

你知道,人的秘密被封存起来,红宝石的血液,内部的无菌区域,微生物平衡的发酵区域,内分泌系统,免疫协调系统,肌理不同但一样细腻的脏器……如果真有造物主,他一定是非常小气的家伙。这其中蕴含的平衡之美,都被皮肤掩盖,成为皮相之下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一旦生命离去,就开始腐败肿胀。彻底毁灭。

笛卡尔的机械论是非常迷人的。

所以你说,最开始的解剖学被称为渎神之举,当然了,这太渎神了。人类肉体才是唯一的圣殿,即使它已经崩塌,拆解它的洁白立柱,它的砖瓦,它镶嵌的宝石,都是亵渎之举。

托马斯是个享受亵渎之乐的人。而有些人,和托马斯一样。拆分,观赏,享用。并非与征服某人或某物有关,这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快乐。哦,你这个小反社会托马斯。

《机械姬》里的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瞬间,我们的程序员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流淌,他试图寻找自己也是一个AI的镜头。我实在是喜欢极了。

我也在寻找我身为人类的本质所在。我知道我也喜欢剖析,即使我不会剖析我最爱的那些人,不会剖析我身侧的那些人。那是我的笨拙,也是我的尊重。

就像某位我喜欢的苏联作家,她曾经对她的同行很震惊——他们才死去三周,而那些关于死者的书就被写出来了,还写得那么好,那么感人,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接受。

 

即使我某天会成为亵渎生命之人,今天我也没有拿起刀,没有沿着我的中轴撕开我自己。

没有进行灿烂夺目的活体解剖。

 

很可惜,我照镜子的时候一直在想陈染小姐的《私人生活》,但即使我们都在照镜子,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会叫它们左小姐和右小姐。

我会把它们当成物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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